“我想活……我想活着……我必须活着……”
她的手在垫子里摸索着,直到摸到了那细而硬的东西:
是吴芳蕊给她的牙刷, 一头被磨得无比尖利。
她意识到,这个牙刷, 或许可以再救她一次。
她将牙刷柄咬在嘴里, 压抑着疼痛的哀吼, 终于把自己的腿解救出来了。
小腿已经血肉模糊。
她趴在地上,痛得抽气, 头晕目眩。有那么几秒的时间, 她感觉自己可能随时会昏死过去, 但眩晕过后,她的大脑仍格外清醒。
她吐掉牙刷,抬头望着那一线光明, 嘶声喊道:
“救命啊……”
“救命……”
“有没有人……”
但那微弱的声音实在太小了, 她自己都知道,外面的人绝对不可能听到。
「要出去, 不能死在这里!」
「要先站起来!顺着倾斜的石板爬上去……」
「要把那个缺口变得更大!」
她扶着墙,颤颤起身, 右腿略一用力,就是钻心刮骨的疼,同时也带来了加倍的清醒。
痛彻心扉的惨叫被她生生忍住,她握着牙刷,顺着石头一点点爬了上去……
细细的一线亮光照射在她的脸上,描摹着她的面部轮廓。
她的眼睛有点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光,金色的睫毛猛地闭上,细微的风扇动着光里的尘埃也跟着舞动……
好半天,她才又睁开眼。
徒手分开障碍是不可能的了,她观察着石板上的裂痕,将牙刷的尖端嵌入更为粗宽的裂缝里。
“咔……”伴随着碎裂的声音,一小块劣质水泥滚落了下去。
她又将牙刷的尖端嵌入另一个缝隙,这次的运气不够好,看上去更宽的裂缝,其实坚固得难以撼动,大约里面有钢筋一类的东西。
她没有气馁,又换了一个。
一块又一块,一块又一块……
伴随着最后一块巨大的水泥落下,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狗洞大小的出口。
对于寻常人来说,从这个小洞钻出去或许有点勉强,但是她足够瘦。
于此同时,她也听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开始发出不祥的、开裂的声音……
像是钢筋不堪重负,低沉的“吱呀”作响……
白昭昭不敢有丝毫迟疑,更不敢休息。她顶着尘土,匍匐着,用尽了浑身的力气,拖着身体爬出洞口。
先是手臂,随后是脑袋、肩膀……
长发拖在地上,被地上厚厚的灰尘染成了难看的灰白色。
她没有回头,心无旁骛,就像她在心里知道,自己一定能爬出去一样。
直到她的脚尖脱离了幽暗,下一秒,重物重叠塌落的巨响从她身后传来!
她猝然回头:
整个矮小的劣质建筑物都下沉到了地下,将一切都掩埋在了钢筋水泥里……
白昭昭盯着那废墟看了几秒,意外地看到碎尸层叠里,一个人的胳膊露在外面……
看手的形状,是一个男人,而那蓝色的毛衣……
是柯吉利。
「只有她能杀死柯吉利……」
她此时好像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。
如果她要活着出来,就要撬开那些障碍,而缺少了下层支撑的障碍,柯吉利会被彻底砸死。
世间的事,似乎总是这样环环相扣。
目光并未在柯吉利身上多停留一秒,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,她转而四下环顾。
原来,不止她身后的房子成废墟了,在她触目可及之处,皆是废墟。
曾经远处林立的高楼全都不见了,只剩下半高的框架,像是被自然残忍地肢解了;
公路也如同被人刺伤,留下了长长深深的伤口……
而她或许是幸运的,因为她所在的地下室上面只有一层,墙体的用料也是偷工减料的东西,所以掩埋不深,被她逃了出来。
她支起身,整个城市就如梦境里那般,静得吓人,只有重物间或塌落的声音。
无尽的断壁残垣、浓烟滚滚,废弃世界一样的荒芜里,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活人。
“有人吗?”她开口,声音嘶哑至极,“还有人吗?”
声音在风中散开,回应她的,只有滚滚烟尘。
意识在慢慢变得模糊,白昭昭胳膊一软,昏倒在了地上,口中还在喃喃着:
“有人吗……救命……”
救救我,我不能死……
难道,整个世界都完了吗?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的耳畔传来了呜呜隆隆的呼唤。她微微睁开眼,视野模糊中,只看到几抹明亮的橘黄色在晃动。
她也看到,天空中直升飞机在盘旋,像一只只小小的蚊子。
“这里!这里还有幸存者!她还活着!”
“……急需输血……”
“真不可思议,她从哪跑出来的……”
“担架能过到这边吗?快一点!”
“氧气瓶!氧气瓶还有吗?!”
她被人很温柔地抱上了担架。
这一次,她好像不是在做梦了。
~
[本次地震爆发后,各行各界人士都纷纷施与援手,捐钱捐物……]
[专家推断由于附近海内火山活动导致……]
[……目前死伤人数尚无法统计……]
[……支援队已跨海奔赴现场……]
[余震不止,火山活动仍需检测……]
[整个岛屿几乎都被摧毁,请看记者前方发回的报道……]
[周边岛屿亦有震感……]
[大量尸体无人认领,令人十分心酸……]
[参加搜救的志愿者,不得不在事后接受心理辅导……]
岛上的医院早已经化为废墟,对岸的港口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伤员和尸体,只能靠直升飞机将幸存者运去岛外更远的医院,又将各种医护人员、记者媒体、法医、志愿者、心理医生等运入岛内。
轮船载运着一船船的尸体,送到各个殡仪馆。殡仪馆的冷冻设施也有限,存储不了这么多的尸体,只能尽快火化。
短短几天,一个殡仪馆就需要焚烧几百具尸体,烧得炉子都发红。因为尸体太多,只能拍照、dna鉴定后就简单编号存档。
饶是如此,各地的负责登记的部门和殡仪馆也已经不堪重负,几天几夜无法睡觉。
四天后,虽然岛上的天气不如夏日炎热,但中午最高温时也有23度。大量的尸体无人认领,开始慢慢腐烂,□□u担心继续运输可能会产生污染,下令消毒后就地掩埋。
七天后,掩埋速度加快,很多尸体只做了简单标记,就被掩埋进了深深的地下……
十天后,掩埋进一步简化,原来是一个人一个坑位,现在变成了好几个人埋进同一个坑里……
岛内和岛外像是两个世界。
一边高楼林立,繁华噪杂;一边阒然荒芜,满目疮痍。
一边是废土,一边是生机,横跨两界,让人恍如隔世。
人们在争相为幸存者捐款,对着电视里播出的惨状落泪。
在天灾催生的绝望与窒息里,所有被救上来的人,都成了希望的象征。记者都想要获得一手的独家专访,他们要么拥堵在各个医院门口,要么各种走后门获得采访机会,奸猾一点的,还会贿赂或者乔装混进医院——
白昭昭离开岛后,已经被送去了滨州市第一综合医院,这里离岛最近。
病情一稳定下来,她又被分流去了下属的区级医院。很多心理受创的志愿者也会被送来这里心理辅导。这里的防护和安保没有综合医院那么严格,因此记者也格外多,医院不得不专门腾出来一个会议室做采访用。
记者采访室和心理辅导室隔着走廊遥遥相对,两边的氛围却迥然不同。
心理辅导室里,医生正在辅导的是一位在一线帮忙掩埋尸体的志愿者。
这个志愿者也才刚上医科大学,一腔热血来了,精神却因此饱受刺激。
心理医生舒缓的声音就像是潺潺的温水,热气氤氲,柔声安慰着他,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。
他连连道谢,临走时,却又站住。
“医生,其实,还有一件事……我、我感到很可怕……”他低声说着,“但是,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说……”
“哦?没关系的,小吴,来,你先坐下。”
“这件事,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,我总觉得,是我的幻觉……但那个场景又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放,让我睡不着觉……”
医生继续温柔地鼓励:“好,你不要有心理负担,慢慢讲给我听一下?”
他这才走过来坐下,压抑着恐惧说到,“其实……之前,我被派去了一个学校。那里死了很多学生,太多了……因为校门口被堵住,光救援就花了三天疏通才进去……尸体都在腐烂,我们就负责拍照之后,开始就地掩埋……可是,那天我拍照的时候,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尸体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