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之言,犹在耳边,谢济川以为他只是开玩笑,没想到,他真的要走,一走就是遥远的幽州。
谢济川没有回头,冷冷道:“谁的安全谁负责,我管不了。幽州偏远,多发战事,你自己当心,别死在外面。”
李华章轻轻一笑,道:“好。”
东宫,太子听到李华章想去幽州做节度使,愣了下,转瞬明白了李华章的意图。他沉默良久,长长喟叹:“二兄高义,原来,是我小人之心了。”
太子很感动李华章做出的让步,他有法统在身,又有谢济川辅佐,只要李华章不参与太子之争,太平公主不会是太子的对手。太子对自己的做法十分惭愧,发话道:“二兄于江山、于社稷、于李家都有大功,以后雍王府所需所求,不得怠慢,待二兄走后,多照顾镇国公府。”
谢济川跟着东宫诸臣,垂眸叉手:“喏。”
李华章说话算话,第二天一早,就进宫和皇帝说了要去幽州的事。皇帝听到李华章又要走,十分不舍:“你回来都没住几天,怎么又要走?你若想去外地练手,我在长安周围给你找块地方,何必去幽州那么远?”
李华章行礼道:“正是因为偏远,才需要臣去播布汉家文化,推行大唐政令。圣人,穆云平前车之鉴,不得不防,还请圣人多注意各道节度使,勿养虎为大,终成祸患。”
皇帝知道李华章是不想掺和朝中太子之争,主动为他的儿子让路。他心中五味杂陈,这个孩子,和二兄太像了,二兄始终践行着君子之德却不得善终,现在,他不能再让李华章走上和二兄同样的路了。
或许去幽州,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,还能大展拳脚,尽情施展抱负,对一个君子来说,是最好的结局了。
皇帝没有再执意让李华章留在长安,叹道:“你这个孩子啊,总是这样有主意。你既想明白了,那就去吧。你打算何时回来?”
李华章抬手,对着高位上的皇帝郑重下拜:“盛世便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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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人首肯,太子放话让六部一切以雍王的要求为先,李华章的调令很快拿到了。出城那天,太子携文武官员出城相送,李华章在前方寒暄,明华裳躲开应酬,来和镇国公告别。
明雨霁扶着镇国公,已埋怨了好几天:“你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?都怪李华章,早知道就不让二娘嫁给他了。”
苏行止今日也陪着镇国公府过来了,他听到明雨霁的话,十分无奈:“雨霁,人家是夫妻,你不要胡搅蛮缠。”
明华裳笑笑,说:“不怪他,是我想去远方看看。姐姐,以后家里的事,就多仰仗你和苏兄了。”
明雨霁白了明华裳一眼,道:“仰仗他干嘛,家里什么事不得我做主?”
“我错了我错了。”明华裳连忙道歉,“以后就有劳姐姐了。等御史台不忙的时候,你和苏兄带着父亲去幽州,我们一起去塞外看草原。”
年初,谢济川、任遥、江陵相继离开后,明雨霁陪她住了几天,也赶紧回来照应镇国公了。从那之后,苏行止就常陪在明雨霁身边,两人似夫妻也似兄妹,明雨霁没有主动和明华裳说,明华裳便没有问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。想来,等明雨霁愿意承认的时候,会告诉她的。
苏行止正要应承,明雨霁嗤了一声,不屑说:“为什么要等他,我和父亲常年有空,想去就去了,为什么要照顾他的时间,平白受拖累。”
明华裳这么玲珑善变的人都被堵住了,苏行止不气不恼,主动道:“雨霁说得没错,御史台闲时较少,若是等我,恐怕许多事都耽误了。雍王妃若是想家里了,随时来信,我请人护送镇国公和雨霁去幽州。”
明华裳没来得及插话,果然明雨霁说:“为什么要你请?我不能请吗?”
镇国公哈哈大笑,说:“行了行了,这种事哪能让你们小辈操心,我来请。裳裳,太子和二郎都在那边等着呢,你去吧。去了幽州好好治理,好好破案,为父在家里,等着你们名扬四海。”
明华裳早就和家人道过别,也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分别,以后肯定能再见,但真到了这一刻,她还是哽塞了。她用力憋回眼睛中的泪意,抬手,郑重向镇国公、明雨霁行礼:“我走了。阿父,姐姐,保重。”
镇国公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,就催她上车。明华裳三步一回头离开,明雨霁扶着镇国公,不断向她挥手,苏行止默默守在明雨霁身边,同样目送她离开。突然,明华裳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握住,她回头看到李华章,李华章站在阳光下,肩上日月花纹灿灿闪动着金光,秀雅绝伦,俊朗无双。
李华章耐心温柔地看着她,眼神似在告诉她不用急,如果不舍得,可以多和家人待一会。明华裳深吸一口气,抬头笑着看向他,坚定道:“我好了,我们走吧。”
李华章低低应了声,回头看向镇国公的方向,隆重下拜。明华裳跟着李华章一起行礼,拜别父亲。
镇国公看着这一幕,眼眶不受控泛湿。他还记得刚把李华章抱回来的时候,李华章都不及手臂长,和明华裳并肩放在一起,两个孩子都弱弱的,像猫一样小声哭。一转眼,他们长成了郎君、娘子,有羽翼也有理想,足以去探索属于他们的天空,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。
真好,三个孩子都长成了最美好的样子。如此,他也无负太子了。
镇国公眼睛已经湿了,却还是笑着,示意明华裳快上车。明雨霁和苏行止站在旁边,无声陪伴着镇国公。
李华章扶着明华裳登车,清点好队伍后,就翻身上马。他回头望向城门,太子、谢济川等人都站在城墙下,浩浩荡荡,静默无声。
他想起刚才在无人处,谢济川问他的话。谢济川问他:“你放下权力后,不担心我或太子出尔反尔,派人追杀你吗?”
当时很快就来人了,李华章没来及回复,现在他在马上,遥遥对太子拱手。太子很快回礼,同样拱手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李华章的答案是,不担心。
大唐已经内乱太久了,从高宗末年,到周武篡唐,到中宗复辟,到韦后乱政,好不容易相王登基,太平公主又掀起太子之争。太多野心家出现在这个舞台上,你方唱罢我登场,但是李华章相信,仍然还是有有识之士,能超脱一己之私、党派利益,真心为国为民,做出有利于整个国家的决定。
哪怕在漫长的动乱中,朝中依然不缺这样的人,狄公、谢济川、任遥、江陵、苏行止、韩颉、玉琼……那些无名无姓、未被知晓的人,只会更多。
则天皇帝实在是一个很擅长识人的人,她为朝廷挖掘、储备了许多人才,大唐不缺才子,也不缺忧国忧民的政治家,距离盛世,大概只差一段齐心协力的接力赛。
如果他的离开,能促成这一天尽快来临,他甘之如饴。
李华章和太子对望,李华章轻轻一笑,策马向前,太子也未曾作秀什么。
这是两人无声的盟约。君子之盟,两人再不相见,各安一方,太子在朝为帝,带领大唐步入太平盛世,四海晏平,只要他能做到,李华章就甘心为臣,一生为朝廷守护北疆。
李华章相信,一个盛世皇帝,有这样的气量。
何时归来?
盛世便归。
——《双璧》正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