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8夜游

  一阵尖锐的铃声骤然打破了两人之间默契的气场。
  这是沉希给她设的紧急通话铃声，宁山月不得不接。刚按下接听键，室友焦急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。“月月，你在学校吗？快回宿舍来，她们说十分钟后要查寝，没在的人统统记处分！”
  “啊？”宁山月有些搞不清状况，“为什么？以前不都十点半才查吗？”
  “我也不清楚，听说有什么紧急状况，但我问我爸妈他们只叫我老实待着……总之你快回——”
  沉希话到一半就被挤压成了一串滑稽的杂音。宁山月连忙回拨过去，却只听到民用通讯器失去信号时常有的冰冷的哔声。
  卓翼阳给自己的室友拨了个电话，身边有很多人像他一样打开了免提，结果就是一阵阵哔声连绵不绝，像是某种诡异的海洋生物发出的警告电波。他当机立断踢开摊位上几张零散的桌子，挤出一条道路来。“信号被屏蔽了。不管发生了什么，先回去再说。”
  许多摊位老板有丰富的游击战经验，比这些大学生反应快多了，此时抬头一看才发现很多人已经悄悄丢下了不必要的陈设，像手电亮起时房屋角落里争相逃窜的虫子，推着一辆车就从他们的秘密通道溜之大吉。卓翼阳也没带着她走大路，而是绕到了产业园大楼的后门，这里有条安全通道，他轻易地就踹开了松松垮垮的铁锁链，拉着她钻进了狭窄的楼道。
  “现在学校大门肯定不让人进出了。”卓翼阳解释道，“这栋楼是学生联合创业的，五楼有个通道可以直通计算机系的创新实验室，我们可以从那进去，就算被监控拍到也好解释。”
  “这……”宁山月抬头望着黑洞洞的楼梯，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。眼看四下无人，她又压低了声音问：“紧急情况……会跟E区的那件事有关吗？”
  卓翼阳回头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里根本没有紧张和担忧，反而带着狡黠和兴奋，好像他已经玩习惯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似的。
  “或许吧，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十分钟内把你送到宿舍。”少年咧开了嘴角，露出银白的牙齿，“准备好了吗？”
  被他一提醒，宁山月顿时也放下了所有杂念。再吃一个处分……不知道会有多严重，但就算宋越能帮她摆平，她也张不开这个口。
  计时开始。卓翼阳冲她做了个口型，两人便冲进了黑暗的楼道里。
  这条安全通道肯定只是为了应付消防检查用的，平时根本就没有人走动，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。反正也没有信号，两人就关闭了终端以暂时屏蔽定位系统，但这下就连手电筒也不能用了，好在卓翼阳的书包上挂了一个便携手电，他们就借着微弱的蓝光，靠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扶手前行。
  “小心脚下。”卓翼阳说，“这栋楼以前有老鼠，他们可能在楼道里放了粘鼠板。”
  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  “学长告诉我的。”
  不过他们并没有遇见老鼠，倒是爬到三楼时一团拳头大的阴影突然朝卓翼阳的手电猛扑过来，他条件反射地掏出什么东西朝它挥砍过去，阴影便无声地坠落在地。凑近一看，才发现这竟是一只巨大的飞蛾，整个身体都被他劈折了，还倒在地上不停抽搐。
  卓翼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。“靠，好恶心。这东西难道变异了？”
  宁山月对虫子并没什么反应，却注意到了卓翼阳的武器——那竟是一款多功能的折迭军刀，以前G区的黑市上就有人高价卖这东西，绝不是普通男生随便玩玩的收藏品。
  接下来的两层楼都没遇到什么阻碍，两人顺利到达了他所说的五楼，推开沉重的防火门，进入了空无一人的走廊。这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，但不知为何走廊里的灯还亮着，宛如一只只发白的眼睛，看上去分外诡异。
  “有人通宵跑代码，还有很多贵重仪器，需要人看着。”卓翼阳贴在她耳边说，“现在应该是紧急撤了，但是可能安保人员会上来。”
  他们的目标位于斜对角，时间已经快要过半，只能尽量贴着墙根小步快走。快要到达拐角处时，头顶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，接着啪地一声全都熄灭了！
  他们四周顿时陷入黑暗。更糟糕的是，除了身旁房间里仪器运转的嗡嗡声之外，还有一丝细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！
  卓翼阳迅速身子一斜顶开了房间门，让两人都挤了进去。这应该是一间机房，高度接近天花板的机器鳞次栉比地排列着，不时有细小的光点闪烁。房间有个很大的窗子对着走廊，拉着薄薄一层窗帘，他干脆就拉着她蹲在窗子下面的视线死角里。
  宁山月低头瞧了一眼卓翼阳的夜光手表——他们还有六分钟。
  “……怎么突然戒严？傻逼治安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……”
  “谁知道？听说是E区有人罢工，劫持了油气输送系统。”
  “我操，那帮疯子不要命了？E区的治安军都干什么吃的？”
  “哈，一群饭桶……”
  两人刚爬了五层的楼梯，纵使体力都不算差，此刻也是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。宁山月一只手捂住了嘴，另一只被卓翼阳牵着的手也慢慢沁出了汗水，将连接的皮肤变得滑腻。后者怕她不小心松手，直接换了个姿势，将她的五指都紧紧扣住。
  两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，带着两个乱晃的强光手电一起逼了过来。直到脚步声突然停在了门口。“咦？这里有脚印。”
  男人说着就要推门进来，卓翼阳瞬间屏住呼吸，军刀晃出一朵银花夹在了指缝里。只听得另一个说：“什么脚印，叫你少喝点，那他妈就是地板花纹。”
  “可我刚才听到有声音。”
  “就你事多。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人？到时候真出问题扣你的工资，我可不管。”
  男人似乎有点不甘，隔着窗帘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端倪，还是嘟嘟囔囔地走了。
  这两位巡逻也就是做个样子，象征性地在走廊上转了一圈，脚步声就朝电梯口去了。警报解除，卓翼阳一点都不带犹豫地拽着宁山月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，也不敢开电筒，靠着墙摸索到了下一个拐角处。担心走散，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，她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与自己同频。
  或许是因为玄妙的吊桥效应，又或许是因为卓翼阳奇特但锲而不舍的热情，她竟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，很自然地踩在他的脚步之后，许久未曾出现的、可以被称为“信任感”的暖流就这样缓缓淌遍了全身。
  “还剩四分钟，”卓翼阳自言自语，“要加快速度了。”
  宁山月这才知道这就是S大那栋着名的双子楼。校内校外两栋建筑用一条全玻璃制的空中连廊连通，以象征校企合作，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双链DNA的形状。才过了这么一会，天竟然就已经全黑了，给他们提供光源的是装在钢架上的彩色射灯，将脚下的玻璃染得红一块紫一块。走廊的顶也并不高，一抬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星星点点的夜空。
  很多年后，宁山月都还会记得那个瞬间。
  整座校园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惧变得寂静无声。而少年拉着她的手，一下跃入了沉睡的楼影间一条迷幻灿烂的光河。
  明明发挥出了自己的巅峰水平，十秒不到就冲过了那条长廊，宁山月的脑海中，那些桃红、亮黄、蓝紫的射灯却游动得很慢，在他们脚下汇集成色彩的浪潮，汹涌地将他们推向岸边。
  “卓翼阳，你到底是——”
  创新实验室的门从外面上了锁，不过卓翼阳早就配齐了这情报重地的钥匙，此时也顾不上给起了疑心的宁山月解释，找出钥匙开了门就把她往外面推。
  还有三分钟。
  平时这个点都挤满了自习的学生，可现在大楼里空得吓人，他们一路从楼梯冲下来畅通无阻。以宁山月的跑步速度，她能在规定时间之前回到自己所在的研究生公寓，但卓翼阳竟然也跟着她往大楼东面跑。
  宁山月吓了一跳——本科生宿舍可是在学校另一头！她已经说不出话来，只能徒劳地举起手比划。卓翼阳却毫不在意地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：“学姐，我说了……要……送你到宿舍的。”
  “你别开玩笑了，现在……哈，可是戒严，万一被抓到……”
  “你……不用……管我……”
  宁山月哪可能不管他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甩开腿狂奔，终于，她的眼前出现了那栋熟悉的宿舍楼轮廓，还有不少刚接到消息的学生也像她一样正在往大门口赶。又跑了十来米，踩上大门口的草坪时，卓翼阳才停了下来，扶着膝盖大口喘气。
  “正好……十分钟。”
  宁山月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。“你快回去吧！”
  “学姐，你记住，无论你觉得我有多……奇怪，”卓翼阳仰起了脸笑道，“我永远……都站在你这边。”
  趁着女孩愣住的功夫，他起身碰了碰宁山月的袖子，像刚学会握手的小狗一样最后捏了捏她，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。